一顿火锅吃出餐饮行业的内卷

傍晚七点半，昌吉的晚风带着点深秋的凉意，我站在那家据说开了八年的火锅店门口。玻璃门上贴着“抖音扫码点餐立减15元”的荧光绿海报，边角被风吹得卷了起来。推门进去时，一股混着牛油和花椒的热气扑面而来，后厨传来铁锅铲碰撞的叮当声，服务员穿着沾着辣椒油星子的围裙，快步从身边走过。

“您好几位？扫码点餐哦，抖音新用户还有券。”服务员把菜单递过来时，手指在手机屏幕上点了点，示意我扫桌角的二维码。菜单封面油腻腻的，“精品肥牛”那页的价格标签被磨得有些模糊。我摸出手机，“用美团行不行？我美团上已经团了券。”

服务员愣了一下，脸上的笑容僵了半秒，“我们现在主推抖音呢，券更多。”她的指甲缝里还嵌着点火锅底料的红油，说话时下意识地蹭了蹭围裙。正说着，一个穿黑色西装的精干女人走过来，胸前别着“经理”的牌牌，头发梳得锃亮，领带歪了点。“怎么了？”他问服务员，眼睛却盯着我手机屏幕——美团订单页面还没退出，“精品肥牛”旁边的小方框打着勾。

“先生是美团点的单是吧？”经理接过话，语气比服务员柔和些，“如果还没支付的话，可以退了线下付，价位跟美团一样。”我摇摇头，“已经付过了。”他哦了一声，手指在自己手机上划拉着，突然抬头笑了：“那没事，您给个五星好评，我送您4瓶本店特制的软饮，刚冰好的。”没等我说话，他已经伸手拿过我手机，拇指在屏幕上快速点着，“我帮您操作，很快的。”

手机屏幕在他手里亮着，美团的评价页面被他往上滑，“口味”“环境”“服务”三个五星按钮被依次点中，输入框里自动跳出“味道很好，服务热情”的模板文字。我想说“等下我自己写”，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——他已经点了“发布”，屏幕上跳出“评价成功”的绿色弹窗。“好了好了，软饮马上来。”他把手机递回来，同时抬头交流了一句：“餐饮行业现在卷的不行了。”

特制饮料端上来时，杯壁上凝着水珠，冰碴子在里面撞得叮当作响。邻桌两个二十岁左右的女孩正对着手机屏幕讨论：“抖音这个券只能今天用，美团那个要凑满200才能减30。”她们面前的火锅还没烧开，手机支架支在桌边，屏幕上是抖音的点餐界面。我想起刚进门时看到的价目表，精品肥牛58元，抖音券后42，美团券后45，差两块钱，却让服务员和经理这么紧张。

经理说得没错，是卷。卷到服务员要背熟每个平台的优惠规则，卷到顾客吃饭前得先在几个APP间比价，卷到五星好评成了送饮料的交换品。我想起上周去家楼下的面馆，老板娘端上来时特意说：“记得给个好评啊，现在评分低于4.8分，平台都不给推流。”那时我没多想，现在看着眼前这扎饮料，突然觉得杯子有点沉。

其实不止餐饮行业卷。前几天去理发店，Tony老师剪到一半问：“哥办张卡呗？充500送200，现在不办下周就涨价了。”上个月去超市，收银员扫码时总会说：“支付宝领券了吗？比微信便宜两毛。”连小区门口卖烤红薯的大爷，车上都贴着“抖音关注送小蜜薯”的二维码。

火锅咕嘟咕嘟地冒着泡，花椒的麻味钻进鼻子里。邻桌的女孩们终于点完了单，把手机支架收起来，开始拍锅里翻滚的红油。经理在吧台那边接电话，声音压得很低：“再降五块？成本都不够了……行吧行吧，先挂了，客人等着呢。”挂了电话，他对着后厨喊：“三号桌加份毛肚，送的，别算钱。”

我夹起一片肥牛，在香油蒜泥里滚了滚。肉很嫩，就是有点咸。或许是老板为了让客人多喝水，多续杯，显得生意好？又或许，只是厨师手抖了。毕竟，卷到最后，谁还有心思细琢磨盐放多了还是少了呢。